港口大小姐的帽子本体

春庭月:

奚平第一次见到宣玑的时候他三百三十五岁，宣玑二十岁，眼神清清朗朗。两个人聚在一起喝了顿酒，奚平请的，因为宣玑没钱。天南海北地胡扯了一顿，最后只能大眼瞪小眼——酒喝光了，人还没醉。

“兄台好酒量！”

“彼此彼此，哈哈哈哈！”

两个人聊的投契，甚至同行了三两年，一道看山看水，看极北冰原和南海碧波万顷，直到那天月下宣玑忽然说要走。

“我觉得我忘了什么东西，”他手里拿着一只杯子。他喝不醉，后来就不爱喝酒了，反倒喜欢喝些蜜水，不止一次地遭了奚平的嘲笑。那双眼睛里起了雾，空旷地望向远方，里面是奚平熟悉又陌生的思绪万千：“我忘了什么人，我想去找他。”

两个人换了信物就此别过，宣玑留给他一片红羽，奚平交给他一块木牌，说好有缘再见。随后奚平打了个呵欠——好久没一次来人间这么久，他该回去睡觉了。

他是被那片鸟羽烫醒的。

奚平没来得及算清人间过了多少年，匆匆找到了宣玑，还是二十来岁的青年模样，可是看起来疲惫极了，如同飞鸟堕入泥尘就此折翅。

“士庸兄，我快不行啦。”他说，可倒像是得了解脱，眼角微微一翘，小痣兀自鲜活起来，“我知道你也不是凡人，想求你替我保管样东西。”

宣玑费劲地掏了掏，摸出一小簇破碎的晶石，红得耀眼，他仔仔细细地把它们倒进奚平手里，一片不落，像是完成了什么重要的事，放松地舒了口气。

“走吧。”他挥挥手笑起来，“我死的不好看，你可得记着我英俊潇洒的样子！”

奚平再次见到宣玑的时候他四百三十五岁，宣玑二十岁，他从那双清清朗朗的眼睛里看见自己衰朽的模样，满头白发苍苍。

他把一个盒子交给宣玑，盒子精巧漂亮，里面装的东西却不太讲究，是一小堆破碎的红晶，宣玑看得嘀嘀咕咕的：“这什么呀这是，要是没碎还能换点钱，祖宗们也不给我留下点身外之物，别给我活活饿死了……”

奚平笑了，还是他掏钱，请宣玑喝了顿酒。酒楼来来往往早换了招牌，喝酒的人也不再是当年的人。

“唉，多谢前辈救济之恩，”宣玑很新奇地挑了块蜜饯，奚平摆手止住了他的絮絮叨叨。

“我快要不行啦。”奚平懒洋洋地说，自从他发现自己开始衰老，终于松了口气，像是松了镣铐的囚徒，窒闷的胸腔迎来第一口深而长的呼吸，“想求你替我保管样东西。”

盒子还是那个盒子，里面装上了新的物件，宣玑眯起眼睛盯了一会，怎么看那也只是块寻常的镜子碎片。

“和我祖宗一样都是怪人，要不也勾搭不到一块去。”他转身还想再挥挥手，奚平的背影已经轻而易举地没入了人群中，如同一滴迫不及待入海的水滴。

“再见啦，前辈。”